第三十章

　　昏暗中，李老师借着从窗子透进来的光亮，仔细端详了海罗片刻，然后如释重负地吐了一口气，说：“是海罗呀，你来这里干什么？”

　　海罗说：“我们好久没来学校了，今晚来看看，没想到会遇到你们。”说着，海罗环顾左右围上来的老师，问道：“你们怎么被反锁在这里？这是谁干的？”

　　这时体育老师也认出了他的得意门生，见李老师犹豫着没有回答，便抢过话头，替他回答道：“是咱们学校的‘红卫兵战斗队’。我们出身不好，他们让我们在这里交代反省。”

　　海罗和四毛相互看了一眼，四毛气愤地说：“他们算什么东西？有什么权利让你们反省？”

　　接着他的话，海罗干脆地宣布：“我们是3211红卫兵的司令和政委，‘战斗队’那些人都是打着革命旗号的假革命。我宣布他们对你们的监禁无效，你们就地解散回家。”

　　“那行吗？”老师们不敢相信地问，“要是被他们知道，我们就。”

　　海罗打断他们的话，像指挥官一样命令道，“别怕！带着你们的东西，都给我回家，如果有人问，就说是3211红卫兵的司令让你们走的。”

　　四毛也附和道：“走，都走，有我们呢，有事我们兜着。”

　　既然这样，老师们圈起席子，向他们道了谢，然后夹着铺盖急急忙忙地离开了学校。

　　望着老师们离去的背影，海罗得意洋洋地说：“这是咱们3211红卫兵自成立以来做的第一件大事。”

　　四毛充满激情地补充道：“这标志着3211红卫兵从此登上了历史舞台！”

　　就在他们带着无比欢悦的心情和满心的成就感，兴高采烈地穿过操场，准备回家的时候，不知从哪里冲出来一群“红卫兵战斗队”的人，把他们团团围住，只听人群里有人嚷嚷道：“没错，就是‘3211红卫兵’！他们还带着袖章呢。”“就是他们放走了牛鬼蛇神。”还有人气愤地骂道：“狗东西，活腻了，胆敢放走我们抓的人。”这时有人领头喊起了口号：“打倒一切牛鬼蛇神！”“谁反对文化大革命就打倒谁！”接着有人朗读起毛主席语录：“谁是我们的敌人，谁是我们的朋友，这是革命的首要问题。”

　　一阵喧闹之后，战斗队的司令威风凛凛地走上前来，站在海罗和四毛面前。只见他脸上带着一股杀气腾腾的野气，双手叉着腰，两脚分开，恶狠狠地盯着海罗和四毛足有一分钟。忽然他举起一只手，喊声戛然而止，接着他面带蔑视地问道：“是你们放走了那些牛鬼蛇神？”

　　海罗昂起头，用傲慢的语气说：“正是本人！”

　　司令双手在胸前一抱，然后上下打量起海罗和四毛。只见他们带着与众不同的红卫兵袖章，上面赫然写着3211红卫兵几个大字，海罗穿一身洗得发白的军装，带着将军呢的军帽；四毛则穿着将军呢上衣，一条旧军裤。他冷冷一笑，说：“一看你们就是走资派的狗崽子、保皇派的小爪牙，他妈的还敢冒充红卫兵。”

　　海罗学着他的样子，不甘示弱地冷冷一笑，说：“我爸在瑞金就跟着毛主席，打过五次反围剿，参加了二万五千里长征。你他妈的是什么东西？敢说他是走资派。”

　　司令一时语塞，扫了一眼周围的人，厉声问道：“你们为什么放走牛鬼蛇神？这是破坏文化大革命！”

　　四毛厉声反击道：“胡说，你们才是破坏文化大革命。”

　　司令不耐烦地大吼一声：“少废话。来人，把他们给我捆起来，押到司令部去。”

　　一听说他们要抓人，海罗把自行车往身旁一扔，立刻与四毛背靠背，并从腰间迅速抽出了武装带，一折，拿在手上做武器。

　　他们带着专业范儿的战斗架势，让正要扑上来的人一下看愣了，一时竟不知该做什么。见此情况，司令一着急，结巴起来：“给、给、给我上。”与此同时，身先士卒地冲上来。

　　一场混战就此拉开了帷幕，不一会儿，海罗就挂了花，头不知被谁用棍子敲了一下，流了满脸的血。眼见寡不敌众，海罗心想这样打下去，非吃亏不可。于是他灵机一动，虚张声势地高喊起来：“四毛，我掩护你，赶快骑车回去叫人。”

　　四毛闻声先是一怔，心想海罗明知他们是光杆司令和政委，不曾发展队员，他是什么意思呀？叫我到哪里去叫人？

　　见四毛依然挥舞着武装带左突右杀，海罗一着急，一脚踹过去说：“快走。”

　　四毛被他踢了个踉跄，忽然好像明白了海罗的意思，赶紧转身拾起地上的自行车，在海罗的掩护下，不顾一切地冲出包围，向海罗家飞奔而去。

　　当四毛急急火火地来到海罗家时，正好一辆吉普开到门口。见海罗的爸爸从吉普上下来，四毛不顾一切地冲上去说：“叔叔，一群战斗队的人正在打海罗，头都被打破了，流了一身血。”

　　刚从南京开会回来的李木生，一听说儿子遭到围殴就急了，他知道那个红卫兵组织，当然也清楚造反派打人的厉害。于是他二话不说，拉着四毛就上了车，在四毛的引导下向学校的操场飞奔而去。此时车上除了司机和李木生之外，还有一个人，就是警卫营武艺高强的王排长。

　　海罗的学校离军区大院不远，几分钟后吉普车就停在了学校操场的边上。此时浑身是血的海罗已被战斗队五花大绑地捆了起来。就在他们押着他准备返回司令部时，却被迎面走来的李木生和王排长拦住了去路。

　　“站住！”李木生倒背着双手，目光炯炯地看着对方，从容不迫地问道：“你们谁是领导呀？”

　　说来奇怪，李木生个头不高，说话的声音不大，表情也不凶，却让对方感到一种无形的威严。他们乖乖地站住，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完全不见了刚才的嚣张。

　　就在李木生说话的同时，王排长几步上前，一把推开押着海罗的两个人，为他解开绳子，然后像堵墙一样站在他的身后，保护着他。

　　战斗队的司令走上前来，定睛打量起眼前的一老一少、一高一矮两位军人，他们都穿着四个兜，年轻人腰间扎着皮带，皮带上醒目地别着枪套，一看就是个警卫，不用说那个小个子一定是位首长。于是他立刻学着军人的样子，脚后跟一磕，行了个不伦不类的军礼，然后煞有介事地问道：“请问，你是哪部分的？”

　　他的样子让李木生忍不住想笑，说：“我是中国人民解放军江苏省军区副司令李木生。请问，你是哪部分呀？”

　　没想到来了个解放军的副司令，战斗队的司令不由一愣，然后响亮地报告道：“红卫兵战斗队司令，张建国。”

　　“嗯，像个当兵的。”说着，李木生赞赏地点点头。“你为什么要抓他呀？”

　　张建国是个顺毛驴，听到部队首长夸奖自己，心里顿时涌上一股自豪。他又是一个立正：“报告，他放走了牛鬼蛇神，对抗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