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可是无论李木生怎么说，这位从军部调来不久的教导员，就是铁青着脸不让撤，嘴里还叨叨唠唠地说他负不了违抗命令的责任。

　　事不宜迟，分分秒秒都是大家的生命。李木生终于爆发了，只听他大吼一声：“有事我担着！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接着，手臂一挥，对站在教导员身边的连长们果断地说，“给我架上他，撤！”

　　“我看你们谁敢？”教导员说着，拔出了手枪。

　　他的枪口在连长们眼前晃动着，几个连长互相递个眼色，然后一齐扑上去，夺下他的枪，架着他，迅速向山里撤去。

　　15.记过处分

　　五支队十团的临时团部坐落在薛家集一个祠堂里。这是一个不大的祠堂，依山就势地建在山坡上，三面环山一面靠水，粉墙青瓦，木刻砖雕，非常漂亮。这天上午，十团的战斗总结会就在这里召开。此刻，干部们围坐在用两张八仙桌拼起来的长桌四周，刚刚结束了关于如何清查奸细的讨论，转入最后一个议题，就是如何处理李木生战场上绑架教导员擅自撤退的事件。

　　在这次任务中，十团虽然把长江局的干部安全送到了指定位置，然而这是一次侥幸的成功，若不是团长临时改变了出发时间，以及三营将偷袭的敌人阻击在山外，后果将不堪设想。现在虽然任务是完成了，可是大家回想起来不免还有些后怕。接下来的问题是敌人怎么会知道我们的行动计划？不用说队伍里一定出了奸细。俗话说，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卧榻之侧岂容敌人酣睡？他们必须尽快把奸细挖出来，因此纯洁队伍就成了十团的当务之急。经过讨论，与会者毫无异议地通过了纯洁队伍的几项措施和保卫部门将对全团进行摸底排查的具体步骤。

　　可是当讨论转入如何处理李木生战场绑架教导员擅自撤退一事时，由于与会者看问题的角度不同，发生了激烈的争论，出现了南辕北辙的两种意见。一方面政治部门对李木生拒不服从政教的最后否决命令，粗暴绑架教导员，擅自撤退的行为极为不满，他们说这不仅违反了战场纪律，而且是对政治工作的极大藐视，应当撤职查办。但是团长和在座的军事干部却觉得事情没那么严重，甚至有人认为三营以巨大的牺牲顽强阻击了数倍于自己的敌人，确保了全团侧翼的安全，粉碎了敌人对十团合围的企图，出色地完成了团里交给的任务，应当给予表彰。至于撤退的事情，他们认为由于我们的通信手段是靠通信员的两条腿，战场情况瞬息万变，因此指挥员随机应变、相机行事，有时在所难免。就这样，双方各执一词，相争不下。

　　窗外一场深秋的雨哗哗地下着，没有风，雨直直地从天坠落，砸在地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好像嫌屋里的争论还不够激烈，也来凑凑热闹。鉴于意见分歧较大，很难统一认识，最后政委和团长商定，把大家的意见如实上报支队，由支队决定如何处理。

　　散会后团长来找李木生，想与他再做一次沟通。他们两人自从竹沟镇搭档以来，一直相处得不错。木生是个不善辞令的人，平时少言寡语，行事温和，他们从来没有红过脸。不过他也知道木生的缺点，这小子是个性情中人，敢作敢当，不计后果，这对一个军事主官来说是好事，但有时也会惹麻烦。

　　团长带了半只房东给他做的烧鹅来到李木生住的地方，没想到时近中午他居然还在呼呼大睡。于是他把烧鹅往桌上一扔，一边用脚踹他的屁股，一边说：“你小子真是蔫人出豹子呀，战场上你敢绑架教导员，现在刀架在脖子上了还能呼呼大睡。”

　　李木生被他踢醒，歪头一看是团长，便一骨碌坐起来说：“你关我禁闭，还不让我睡觉？我两天两夜没睡，困坏啦。”说着话，他一眼看见桌上的烧鹅，伸手就要拿。

　　团长眼疾手快，一把按住他的手，说：“先别急着吃，我想再听听你的解释，有什么委屈都说出来，别吃进肚子。”

　　李木生满脸不屑地说：“那叫绑架吗？我本意是让连长们带他一起走，谁知那家伙拔出了枪。我的连长各个都是好汉！”说到这儿，李木生口气一转，“就说这次任务吧，通信员告诉我长江局的人顺利到达了指定地方，团部已经安全转移，一营和二营也撤出了战斗。也就是说我们的阻击任务实际上已经完成，况且当时部队已经伤亡过半，弹药所剩无几，再打下去等于白白送死。当然了，政教也没错，他坚持原则，这点没的说。不过这家伙不懂军事，还总指手画脚的碍事。你给我换个搭档吧，我就怕这种教条的人，任你说什么，油盐不进，死抱着他的原则不放。你我都是长征过来的人，打仗的原则是什么？说到底，就是我们怎么生，让敌人怎么死。在敌强我弱的情况下，死容易，生存难。”李木生心里憋着委屈，本来不爱讲话的人，此刻却不吐不快。

　　“别臭美了，你的营长能不能保住都是问题，你还有心挑搭档。实话告诉你，今天上午我们开会了，我来就是给你吹吹风，会上大家的意见分歧很大，虽然我和政委都替你说话，但政治部门意见很大，你的鲁莽行动得罪了一批政工干部。没办法，意见统一不了，只好把问题上交，我想罗胖子和你都是一方面军过来的，他熟悉你，不会把你怎么样的。”

　　听到这儿，李木生气哼哼地说：“那可难说，说不定我还会掉脑袋呢。上次长江局来人搞摸底，非要我说说罗胖子的缺点，我想来想去，就抱怨了几句，说他认人为吃，后来不知是谁告诉了他。”

　　团长猛地一下没有明白，问道：“什么叫认人为吃？”

　　“就是谁招待得好，他就提拔谁呀。”

　　团长听后哈哈大笑，说：“嗨，谁不知道不打仗时他喜欢喝两口？谁让你肚子里放不下二两酒呢？”接着他拍拍李木生的肩膀，满不在乎地说，“没事，罗司令才不会在意这个。话说回来，就算支队要处理你，撑死不过是撤职，记得听你说过，刚当兵时你在炊事班，如果真把你撤了，就到我这儿来当伙夫，下次罗胖子来，你给他好好做顿饭吃，将功补过。”

　　下午十团的战斗总结报告就到了罗司令的手上。他看了看，然后一边把报告递给政委，一边说：“扯淡！处理什么？三营挡住了数倍于自己的敌人，阻击战打得很不错吗。”说到这儿，他笑了笑，“没想到这个平时不多说不多道的李木生，楞劲上来，敢下教导员的枪。我同意成团长的意见，我们的通信手段太落后，有时命令赶不上变化。这次木生要是死等命令，也许一个营就没了。依我看，三营长下令撤退并无大错，要说错，错的不是撤退，而是方法。这两个人真是愣小子碰到了倔小子。”说到这儿，他沉吟一下，然后对政委和参谋长说，“我们现在正是需要军事干部的时候，我看就让他给教导员道个歉，算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