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海罗的话音刚落，站在一旁的小红立刻自告奋勇地说：“我有点心，我去给你拿。”说着转身要走，却被李木生一把拉住。

　　李木生说：“你不用为他忙，他是小伙子，不缺胳膊不缺腿，还能活活饿死不成？再说我那里还有吃的，饿不着他的。”说完，替儿子谢过小红，便带着他向病房走去。

　　来到病房后，李木生打开床头柜，从里面翻出鱼罐头和蔬菜罐头，并亲自用工具为儿子打开，接着又拿出几样糕点和海罗妈妈自制的甜面酱摊在桌上，然后招呼儿子道：“火车上没有休息好吧？这么晚了凑合吃点，招待所我已给你订好了。”

　　海罗愣愣地看着爸爸为自己准备吃食，忽然好像不认识了一样。曾几何时，他最怕单独与爸爸相处，爸爸在外没有架子，喜欢跟年轻人玩笑，在家里却很少跟他们讲话，他讲出来的每一句话都像军令那样不容违背。久而久之，爸爸不怒自威的形象就像一堵墙一样横在他和孩子们之间，使孩子们对他敬畏有余却亲近不足。此刻爸爸的温情虽然让海罗还不习惯，但联想到刚才他从小红那里得知的爸爸的病情，心里忽然感到一阵心酸，眼泪不由分说地涌了出来。他赶紧走到窗前，假装眺望窗外的夜景，趁爸爸不注意一把擦去泪水，然后回到爸爸身边，拿起爸爸给他准备好的筷子，从罐头盒里捡起一块鱼肉，又挑起一点妈妈做的面酱，夸张地大嚼大咽起来。

　　李木生坐在儿子身边，目不转睛地盯着儿子津津有味地吃着，转眼间一罐头鱼肉就被儿子狼吞虎咽地消灭了，他心想这虎犊子大概一天没有吃饭，于是他把点心往儿子面前推了推说：“别光吃鱼，尝尝这些点心，这是老上海一个大饭店的老师傅做的。”说完干脆捡起一块，不由分说地递到儿子面前。

　　海罗接过点心，一边吃一边随手翻看着摊在桌上的一封信，只见信上写道：“。听说你得了胃癌，马上要做手术，本想在你手术之前去看望你，可是有点事一时走不开，只能等手术后再去了。你可能知道，几年前我也得了这个病，我的态度是既来之则安之。癌症也和敌人一样，你不怕它，它就怕你。现在我们又成了一个战壕里的战友，只是对手变成了癌症，任务变成了抗癌。毕竟我比你早得了几年，对付它我比你有经验。我觉得治病的事不能完全交给医生，我们要有自己的作战方案，要在心里树立打歼灭战的决心和信心，只要精神不倒，敢拼敢打，再困难的情况也能打胜仗。主席说了与天斗其乐无穷；与地斗其乐无穷；与人斗其乐无穷。对我们来说，应当再加上一个，就是与癌斗其乐无穷。”看到这儿，海罗不由一笑，癌症本来是一个让人谈之色变的事情，可是让这位伯伯一说，却有了慷慨激昂的味道。

　　见海罗笑起来，李木生好奇地问：“你笑什么？。”

　　海罗说：“到底是身经百战的老兵，这封信好像是战前动员。这是谁写的？”

　　李木生被儿子的话逗笑了，他轻拍儿子的肩膀说：“是你陈伯伯写的。早年他是四方面军的人，在新四军他当过我们老八团的政委。”

　　“我说呢，原来是个政委。”平时爸爸很少提及过去，见爸爸今天高兴，海罗感到放松了许多。他又问：“是不是你和妈妈常提起的陈拐子伯伯？我听妈妈说他还是中将呢。”

　　李木生说：“是的。你陈伯伯在一次战斗中被子弹击中了大腿，那时候缺医少药，他受了不少罪，后来留下了残疾，从此他得了拐子的外号。不过还好，他比小红的爸爸幸运，如果小红的爸爸不失去那条腿，肯定也是将军。”

　　“爸，陈伯伯很关心你呀。”

　　“那当然，从老八团开始我们就在一个部队，尤其是解放战争初期，我们十八团是六旅的主力团，他是我的旅长。那时候我们的敌人全是国民党的精锐，他们不仅装备好，而且很能打仗，并不像电影里演得那么怂。所以那个时期我们打得非常艰苦，是解放战争中最困难的一段时间。”

　　“爸，你说过湘江战役打得特别苦，史料也说你们团牺牲很大，光团长就牺牲了两个。在解放战争中还有比那一仗更困难的吗？”

　　“傻小子，怎么没有？共产党是从星星之火打过来的，我们多数时候都是在敌强我弱的态势下进行战斗，所以几乎仗仗打得都不易。要说解放战争，我在保卫淮南和参加苏中战役时都打过很难啃的仗。”

　　这一晚李木生和儿子聊了很多，他恨不能把一生积攒下的话全都倒给儿子。

　　18.迎战74师第一人

　　李木生的故事从解放战争初期淮南战场的态势开始讲起。他告诉儿子：“在解放战争初期，我们华中军区的作战方针有过两次较大的变化。抗战结束后，军委很快确定了向北发展、向南防御的战略方针，不久我们的一些部队开始北调，有的开赴东北，有的转战山东。这样一来我们淮南根据地的兵力就变得十分空虚。由于淮南根据地与南京近在咫尺，并且横跨津浦路，所以蒋介石视它为心腹大患。1946年老蒋调集国民党精锐部队向我淮南根据地大举进犯，由于敌我力量悬殊，不得已我们只好从津浦路西撤到了路东。就在这时从延安传来了毛主席用兵淮南的最新指示，考虑到淮南兵力不足，主席要求正在苏中作战的粟裕调部队西出淮南，把战火烧到敌人的鼻子底下去。为了贯彻这一指示，陈毅将刚刚撤到山东的部队又拉了回来，其中就有我过去的老部队五旅。五旅是老八团的底子，能打硬仗，过去在淮南与国民党桂军发生过几次摩擦，结果都是五旅完胜。因此一开始他们有点轻敌，在与武装到牙齿的国民党精锐真的干起来之后，才发现这块骨头不好啃，几仗下来，我军损失很大，却没能撼动敌人在淮南的力量。粟裕看到部队在淮南很难站住脚，便建议中央放弃淮南，把部队从淮南撤出来投入苏中战场。主席立刻采纳了粟裕的意见，把我们淮南部队先后投入到了苏中，参加苏中战役和后来的保卫两淮的战斗。”

　　海罗饶有兴味地说：“我知道苏中战役，打了七战七捷，原来你也参加了。”

　　李木生继续自己的讲述：“在这个时期，我先后两次以一团之力与国民党的精锐74师作战。”

　　“真的？！我知道74师，是张灵甫的部队，被誉为蒋介石的御林军。”海罗忍不住插话道，“你们团是解放军第一个与74师作战的部队吗？”

　　“应当是吧。74师在抗战中打出了威风，都是清一色美式装备，号称国民党五大主力之首，所以官兵都很骄横，根本不把解放军放在眼里。我第一次与74师相碰是在六合，为了掩护和配合老部队转战苏中，面对几倍于我狂妄得不得了的强大对手，硬碰我们肯定要吃亏，于是我集中力量抓住他们侧翼的一个营猛打，很快就吃掉了两个连。当敌人反扑过来准备围歼我们的时候，我已经跳到了他们的背后，突然抓住它的尾巴一阵猛打，结果又吃掉他们一个连。就这样我累计吃掉他一个营，还缴获了不少美式装备。要对付比自己强大得多的敌人还是主席那一套管用，就是以快制慢、以动制静，集中优势兵力在运动中歼灭敌人。” 说到这儿，他稍事停顿，喝了一口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