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悲悯将军 by 祁连岫云
2018-5-27 06:01
对上暗号之后,湖面再次响起了吱纽吱纽的摇橹声。战士们将期待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投向了湖面,眼睛像雷达一样紧张地搜索着目标。不一会儿小船和姑娘的身影钻出了夜雾,渐渐清晰起来,只见姑娘娴熟地摇着撸,身体随着摇橹的动作协调地摇摆着,让人一看便知她是撑船的老把式。小船箭一样地向岸边冲来,她停止了摇橹,拾起缆绳,拿在手上,稳稳地站在船头,快到岸边时,利索地向岸上一甩,然后轻盈地一跃,脚刚一落地,便迫不及待地轻声问道:“李团长在哪儿?我有要事向他报告。”
“我就是。”李木生轻声答道,并借着月色迅速把她打量了一下,她身穿一件深底碎花小褂,不知是雨还是汗,小褂湿漉漉的紧贴着丰满的身体,深色裤子高挽到膝盖,打着赤脚,头上缠着白孝布,小辫上扎着白头绳,由于天黑看不清姑娘的脸,但月光下一双忽闪忽闪的大眼睛显得格外明亮。
听说面前这人就是要找的李团长,姑娘连忙立正,敬了一个军礼,同时轻声报告道:“报告团长,我叫朱翠兰,奉命来与你部联系。”
李木生还礼后,指着她头上带着的孝布,正欲开口,翠兰一下明白了他的意思。她一把拽下孝布,捂着嘴,禁不住咯咯地笑起来,说:“这是旅长的主意。我是当地人,岸边村子里有我好几个亲戚。旅长说,如果遇到敌人的巡逻艇,他们盘问我深更半夜干什么去?我就说爷爷忽然过世,奶奶一着急也病了,所以才会半夜出来去找叔伯们。”
这时一位站在李木生身旁的连长认出了姑娘,他压着声音高兴地说:“你是旅部的卫生员小朱吧,还认识我吗?”
“是呀。你是。”姑娘想了想,忽然眼睛一亮,“我想起来了,你是陈连长,你给我们掏鸟蛋摔得鼻青脸肿的。”说完,再一次甜甜地笑起来。
姑娘的笑声让充满紧张气氛的小洲一下放松下来。一阵秋风打在姑娘湿漉漉的身上,她不禁打了一个寒颤。李木生连忙脱下自己的衣服给她披上,并随口说道:“别受凉了。”接着急切地问:“旅长还有什么指示?”
姑娘忙说:“旅长让我告诉你,天亮之前有个挂着国民党旗子的小火轮来接你们,船上的人都穿着国民党的军装,但都是自己人。”接着她把联络方法和联络暗号一股脑地告诉了李木生。谈完接应的事情,翠兰叫上几个战士返回船上,把她带来的米饭和咸鱼卸下,然后把缆绳松开,向船上一抛,准备回去复命。
李木生有点不放心地问:“你一个人行吗?派两个战士做帮手吧?”
翠兰笑笑说:“我过来时不就是一个人吗?放心吧,我从小就在湖里撑船。”说完,她飞身跳上船头,三下两下调了头,又侧身向岸上挥挥手,然后吱纽吱纽地摇橹而去,很快就消失在夜幕的深处。
这就是李木生和爱人朱翠兰的第一次相遇。那天晚上,他们谁也没有看清对方的脸,要说彼此留下了什么印象,对李木生来说应当是翠兰甜美的笑声和她在月光下分外明亮的大眼睛;而对朱翠兰来说,则是李木生为她披衣所展现的男子汉特有的一种柔情。
21.捡个武官
海罗非常享受父子间这种无拘无束、亲切而又轻松的交流,他还是第一次听爸爸一口气讲述那么多事情,他真想继续下去,可是看看表,已经很晚了,爸爸明天还要手术,于是他关心地说:“爸,我妈回去时吩咐了,明天你要手术,让你早点休息。”
其实海罗并不理解父亲此刻的心境。李木生虽不懂医,但他早已从大家闪烁其词的态度中判断出自己病情的严重姓。他戎马一生,本来结婚就晚,又因战事与爱人聚少离多,所以他们的孩子出生都很晚。他的大儿子是在他出征朝鲜时降生的,那时候他已年近四十。中年得子给他带来了极大的快乐,当然也让他多了一份责任。随着战争的结束,他的其他几个孩子相继到来,对一个战争的幸存者来说,每一个新生命的诞生都是一个神圣而又欢乐的时刻。他爱他的每个孩子,可是由于性格的原因,在家里他对孩子们总是严肃有余,而交流不足,因此孩子们都怕他,躲着他。现在自己的生命或许来日无多了,可是孩子们还都很小,每当他想到这些,心里就会被歉意填满,他觉得对不住翠兰,把几个尚未成年的孩子都扔给了她;他也觉得对不住孩子们,他们还那么小,就要承受失去父亲带来的影响,他真想为他们再做点什么。
看着站在面前,正用征询的目光望着自己的儿子,他忽然发现还不到18岁的儿子不仅青春帅气,而且变得谈吐沉稳、举止从容,显得成熟了许多,与当兵前那个纨绔小子已然判若两人。到底还是部队改造人呀!儿子的变化,让李木生非常高兴,他从儿子身上看到了自己年轻时的影子,不过自己在这个年龄已经带着一连弟兄们冲锋陷阵了。长子是李木生的希望,可是他的人生刚刚展开,自己就病倒了,以后的路就要靠他自己去闯啦。想到这儿,李木生心里涌上一股强烈的舔犊之情和从未有过的讲述冲动,他恨不能把自己全部的人生经历、生活体验、处事心得和经验教训都告诉儿子,同时也想把他在战争年代结下的同甘共苦的生死弟兄都介绍给他,李木生相信或许哪一天当海罗和他的弟弟妹妹们遇到了困难,这些战友一定会像亲人那样伸出援手,给予他们需要的指点和帮助。
李木生平生第一次语带恳求地对儿子说:“别听你妈妈的,咱们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爸爸今天高兴,睡不着,你再陪陪我。过去你小,不懂事,我又满脑子都是工作,咱们父子难得像今天这样痛痛快快地聊聊。再说手术是医生的事,明天手术时反正还要让我睡。”说完,他又从柜子里翻出好多吃的和一瓶白兰地放在桌上,“你饿不饿,我这儿有一瓶你陈叔叔捎来的白兰地。这可是好酒,法国的真东西。来,这是开瓶器,你把瓶盖打开,倒一杯尝尝。”
海罗起身,接过爸爸递来的开瓶工具,打开酒瓶,又拿起一个空茶杯,倒了小半杯,品了一口后,说:“陈叔叔就是那位驻外武官吧?”
李木生说:“是的。”
海罗说:“记得他长得又高又精神,我从小就喜欢他。现在他在哪里呀?”
李木生笑笑说:“这可问住爸爸了,我也不知道他在哪里。说实话,当年他可不是这样,我第一次见到他时,那样子简直惨不忍睹,不仅衣不遮体食不果腹,而且满身都是虱子,说白了,就是一个小叫花子。那天我们部队从街上通过,他追着部队想当兵,可是前面的部队没人要他,恰在这时我骑马过来,他估计我是个当官的,便扑上来抱住了我的腿,苦苦恳求我收下他。我看他可怜,又见他长得灵秀,就把他留在了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