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海罗不解地问：“既然他是叫花子，肯定没有文化，后来怎么成了大使馆武官？”

　　李木生说：“你别急呀。把他留下之后，我叫人给他搞来一大碗饭和一套军装，然后把他交给了警卫员。他比警卫员小三岁，乞讨和饿肚子的经历让他非常珍惜这个能吃饱饭的地方，整天口不离哥哥地追着警卫员，努力做好每一件警卫员吩咐的事情。比如给老乡家挑水、劈材、扫院子，给我打洗脸水、洗衣、送饭等等。时日稍长，我发现这个孩子不仅相貌俊秀，而且勤快伶俐，学什么都快，很讨人喜欢。于是我让警卫员教他擒拿格斗，让师部的文化教员教他识字，行军路上或宿营时，我还给他讲打仗的故事，向他传授一些军事常识。就这样他随我参加了渡江作战、解放南京和解放上海的战斗。”

　　见儿子听得仔细，李木生喝了一口水继续说道：“其实你陈叔叔非常聪明，解放后我把他送进学校，因为学习成绩优异，不到三年就作为调干生进了大学，毕业后娶了一位漂亮夫人，又有了几个可爱的孩子，后来被选中做了驻外大使馆的武官。几位知情的战友开玩笑说他是我从路边捡来的武官。”

　　说着话，海罗搬来一把椅子坐在父亲对面。见父亲举起了手里的水杯，他立刻会意，忙与父亲碰杯，一饮而尽，然后调皮地翻着杯底给父亲看，说：“陈叔叔的酒一定很高级，可惜我喝不出好坏，好酒给我都浪费了。”

　　李木生慈爱的看着儿子，喝了两口温水，略显浮肿的脸上立刻泛起了淡淡的红润。他笑笑说：“喝到肚里就不算浪费。来儿子，再来点。”说着拿起酒瓶，亲自给儿子续上半杯，“你随我，不会喝酒，可是当兵的不能拒绝壮行酒。明天我就要手术了，今晚爸爸给你倒的就是壮行酒，从今以后你不要再依赖家里，生活的路要自己闯，要给弟弟妹妹们树立自强自立的榜样。”

　　第二天上午，手术如期进行。早晨刚一上班医生们就涌到李木生的病房，有的进行术前检查，有的进行手术准备。此时病房外也聚集了很多人，有李木生的家人和刚从外地赶来的亲友，还有他的老战友或战友的家人代表，南京军区和省军区也有首长到场，大家围着李木生的家人，一边安慰他们，一边等候送李木生进手术室。

　　终于病房的门开了，见医护人员推着李木生走出来，等候在楼道里的人们一拥而上，争相与他握手，说些宽慰和激励的话。就在这时，病区的大门哐当一声响，接着一个高大英俊的军官冲进来，他径直跑过来，不由分说地分开众人，挤到病车前，顾不上招呼任何人，一把握住李木生的手，喊了一声：“老师长。”便哽咽着说不下去了。海罗一眼认出他就是昨晚父子俩说到的陈叔叔，一位共和国的驻外武官。

　　李木生看着泪流满面的陈武官，一只手被他握着，另一只手轻轻拍拍他的手背，然后半捂着嘴轻声开玩笑说：“当初大家叫你‘丫头’你还不爱听，现在都当武官了还这么爱哭。你放心，我这人命硬，阎王小鬼都不喜欢我。再说这次手术医院把北京上海的好大夫都搬来了，你还担心什么？不瞒你说，昨晚我对儿子还讲起你呢，他喝了不少你捎来的白兰地。”

　　李木生被推进了手术室。首长们再次安慰了一番李木生的家属和亲友，然后在院长的引领下去会议室休息，其他人则在院方的安排下来到会客室等候。等候期间，陈武官喋喋不休地给海罗讲述着当年李木生怎么收留了他，又怎样培养和教育他，说到动情处不免几次落下泪来。陈武官是穷苦农民的后代，他十岁时失去父母成了孤儿，从此流落街头，以乞讨为生，直至十四岁那年邂逅了李木生，才终止了流浪生活，从此命运发生了急转。当年若不是李木生收留了他，如今的他还不知是个什么样子？因此在他心里，李木生不仅是位让人尊敬的首长，而且是他的长辈和老师，也是他生命中的贵人！

　　这是一个大手术，按照计划本应进行五、六个小时，可是李木生被推进手术室还不到两个小时，主刀医生和院长就走了出来，接着医院领导把首长和家属代表召集在一起，由主刀医生介绍手术情况。原来手术时切开一看，李木生的胃癌已经大面积转移，腹腔里几乎所有脏器上都有癌症的魔影。最后医生沉痛的宣布，李木生的生命进入了人生的最后阶段。

　　闻此结果，陈武官更加抑制不住悲伤的情绪，他起身走出会议室，冲进卫生间，捂着脸嚎啕痛哭起来。

　　22.当年的好搭档

　　当李木生术后睁开眼睛的时候，他眼前晃动着一圈熟悉的面孔，随着意识的渐渐恢复，他首先辨认出站在病床一侧的翠兰和孩子们，接着目光落在另一侧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面孔上，他恍若是在梦中，定睛细看了半天，然后愣愣地转过头望着翠兰，好像在问：“他是谁？”

　　翠兰会意地笑了，俯下身，轻声在他耳畔说：“木生，成美来看你了。”

　　“成美？”李木生半信半疑地再次转过头，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位正微笑着望着自己的军人。

　　廖成美微笑着俯下身，轻轻握住李木生的手，说“木生，我是成美，不认识我啦？启民让我带他向你问好呢。”

　　李木生终于露出了笑容，他说：“你是老廖，你那么忙还来看我。”说着就欲起身，可是刀口一阵疼痛让他皱起了眉，“我负伤了，站不起来了，只能这样给你敬礼啦。”说着，他抬起右手，给廖成美敬了个军礼。

　　廖成美马上抬起手臂给他还礼，然后亲切地开玩笑说：“木生，我不放心你呀，你的胆子太大、诡计太多，我怕医生不是你的对手，来帮他们管管你。”

　　李木生孩子般地笑了，他有点费力地说：“上次见到你还是在九大期间吧。现在你该放心了，我的虎气和猴气都没了，只剩下喘气的能耐了。”

　　廖成美被李木生的话逗笑了，他知道木生指的是在党的九大会议期间他们在会下的一次私谈。那天他们聊起了文革，聊起北京上层的情况，当时李木生说：“九大也开了，该上的和该下的都清楚了，我看文革该结束了。现在领导班子里还是以造反派为主，他们正经事不干，就会整人，这么大国家不能总这样闹下去，我看有些靠边站的老同志可以回来工作了。”李木生的话让廖成美脸色都变了，他忙打断他，真诚地叮嘱道：“木生呀，咱们搭档了多年，我了解你，我借主席一句话，你这个人打仗时有虎气，也有猴气，怎么一到政治上就变得那么简单？你可不能再放这样的炮了，你这些话跟我说说也就罢了，可不能再出去说。有句古话‘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你以为九大开了政治斗争就告一段落了吗？事情没那么简单，报纸上到处都说要继续革命，我劝你还是多观察、少说话，识时务者为俊杰，这和你指挥打仗一样，不要做无谓的牺牲，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只要我们还在位，那些靠造反掌权的人就不能为所欲为，多少还要顾忌点。”